安息吧

今天早上接到产科的电话，有一个三十三周的婴儿要早产了（Fetal Distress），让儿科医生去准备。前一秒，我还在跟MO谈笑风生，聊一些周末发生的趣事。下一秒，婴儿出生了。当护士去把新生儿接到我们的面前，伴随着的不是熟悉的哭声，而是一个全身苍白的婴儿。我们把婴儿擦干，清理婴儿的呼吸管道，然后我把听诊器放到婴儿的胸口，我人生中第一次听不到心跳声。接着我就跟MO一起开始给予婴儿胸外按压。“One and Two and Three and Breath”，我一直重复叫着无数次，然后每分钟听一次婴儿的心跳，而每一次都让我失望。这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不知道心跳是怎样的一个感觉。

二十分钟的胸外按压，MO说不需要继续了，婴儿宣告死亡。从医学生开始，我也在医院见过死亡，但我都只是在观望，坦白说一句，我连病人是谁，为什么死亡都不清楚。但这回不一样，我可是参与了整个抢救的过程，虽然婴儿可能从子宫拿出来之前就已经去世了。

婴儿的妈妈还躺在手术台上，淌着血的下腹在缝合着，她压根儿都不知道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已经离开了人世。后来MO带着过世的婴儿去找爸爸，当他得知这一切，他并不像电视剧里的主角那样，抓着医生哭天抢地，让医生再努力救活婴儿。而是强忍着泪水，然后泪水在眼眶里打滚，最后终于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流了下来。说真话，成年以后，我很少看到男生哭的，我记得我爸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我面前流泪就是当我和他聊到尽孝这个话题。而我最后一次在别人面前哭泣应该是在英国，毕业前大伙儿的一次聚会，而且还是要借着酒精来哭的。

后来，我换好了衣服，离开产房的时候，我看到婴儿的爸爸跌坐在产房外，一个人黯然神伤的哭泣，这个画面很揪心。我一直在回想着，干婆婆和外公去世时的情景，前者去世时我还小，就只是知道我今天福建话说得好都是她把我的基础打得好。而后者去世时我已经中学毕业，突然很怀念外公那千篇一律的问候“你吃饱了吗”。

回到病房，工作依然得继续。今天是我在新生儿加护病房实习一个月的最后第二天，之前经过我手的新生儿只有一个需要入院，其余的都可以回到妈妈身边。这回我的记录依然保持着，不同的只是，他，并没有回到妈妈怀里。

我不认识他，因为他连名字都没有。而我唯一能做的，也已经做的，就是为他留下一段医疗记录

Upon delivery

Baby covered with clear liquor

No tone, no cry, no breathing

Initial steps done

Oronasal suction clear liquor

No tone, no cry, no breathing

No heart rate

SpO2 60%

Intubated with ETT size 3, anchored at 8cm

Given CPR for 20 minutes

Adrenaline given through ETT X1

Adrenaline given through peripheral line X3

Bilateral pupil 3mm dilated

Cause of death: Fresh Stillbirth

很可惜，他没有机会看一看这花花世界

很可惜，他没有机会体验亲情的暖，友情的真和爱情的美

很可惜，他没有机会品尝这世间的甜酸苦辣咸

很可惜，他连再见也不会说，手也不会挥，就要离去

但至少，他的出现曾经把欢乐带给他的家人

但至少，他曾经日日夜夜的陪伴母亲八个多月

但至少，他离去时一点痛苦都没有

安息吧，天堂很美，若太寂寞，欢迎你，再来。

实习医生

一个月有三十天，也就是七百二十小时。如果现在有一份工作，每个月有四天休假，然后要工作三百一十五个小时，时薪十六令吉，没有年终花红，你要做吗？

如果把休假给去除，平均每天工作十个小时半；若把四天休假算进去，那么平均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这也只是正常的工作时间，还没有把加班时间给算进去呢！

那这份到底是什么工作呢？答案就是马来西亚的实习医生。为期多久？至少两年，而且还不是永久性的，只不过是合约雇员而已。

试想想，要完成医学系至少需要五年，当中的花费绝对不菲。当然我指的是私立医学院而不是政府大学。根据最新的资料，马大的医学系五年学费约马币十四千，而在私立医学院如IMU五年学费约马币五百千，这可是翻了三十五倍啊！如果要把孩子送出国学医，总金额加起来可能会超过马币一百万。这些当然还不包括生活费等等，可想而知父母要供孩子读医学系可是要花费多少血汗钱，而且钱花了还不保证一定毕得到业。

好啦，终于毕业了，衣锦还乡，给父母涨面子了。在现今科技迅速膨胀的时代，医生不再像以前一样被人们当成神来看，因为大家只要有手机有网络，其实自己也可以当医生。但我们不能否认的是，当别人知道你是一名医生，大家依然会对你肃然起敬，父母亲戚也会以你为豪。

现实是残酷的，毕业后的医生在马来西亚得等上半年才会被分派到工作。所以这半年你要么找别的工作，要么呆在家里当驻米大虫。终于我们满怀期待，终于我们以实习医生的身份踏入医院，我们对这份神圣的工作充满了憧憬。接着又是被现实来个当头棒喝，当我们还是医学生时，尽管每天因为很多不会的事情而被骂，但那时候我们并没有什么责任。反观如今，顶着医生这个称号，我们还是每天被骂，但还得辛勤工作，因为病房里每一条生命都是我们的责任。

医生是一份很神圣的工作，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再怎么说，医生也只不过是普通人一个，我们还是有房贷，车贷，保险等等。花了五年五百千，就为了一份每个月工作三百多个小时，时薪才十六令吉的工作，有点不等值吧！可能你们会说其他的工作起薪还比医生低呢！但至少你们朝九晚五，至少你们还有生活可以过，而实习医生并没有什么生活可言，有的也只不过是生存罢了。

当然医生这个职业是个潜力股，因为当你当上了专科医生，一场手术可能就是几个实习医生几个月的薪水，但这些都是后话，我们都不过是活在当下。

当了实习医生两个月，感觉医生这个称呼在我身上，并不会让我觉得比较崇高，反而是背负着更多的责任与压力。我们常说要当个有责任感的人，但在生命的面前，又有谁真的敢负起全责呢？医生绝对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份使命，一份需要让自己牺牲时间和睡眠，无怨无悔的对病人好，无穷无尽的学习新知识，同时还要承受上司的严苛和家属的追问的职业。

当了实习医生两个月，我基本上每天不是六点前起身，就是在值夜班。每当有休假，我想到的就只是睡觉。尽管有心仪的对象，但也不敢去追，因为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维系。现在我每个月见到家人的次数可能就三次，就连跟我住在一起闺蜜，我们有可能一个星期都见不着对方，更不用说这两个月我连我的好朋友们一个都见不上一次面。以前我坚持每天都会看至少一集港剧，如今我连TVB播着什么电视剧都不知道。以前我每周都会第一时间把《跑男》给看完，如今我还得分成几天来看。

医生改变了我的生活，却没有改变我对生活的态度。两年，不长也不会短，我不会去想熬过这两年我就会轻松了。因为从小到大，每次考试前妈妈总会跟我说考完以后就轻松了，但考完第一次还有第二第三次，考完UPSR，还有PMR、SPM和A LEVEL。所以，两年后的事情，两年后再来操心，当下的我只想在工作中找寻乐趣，跟在不同地方的老朋友们保持联系，还有尽量拨出时间予家人陪伴。